第81章

  說著,他頓了頓,“此時我空口說,你大概也不清楚具體,改日我拿一張海圖來給你看。”

  “這些我知不知道無所謂,你和欽差大人知道就行了。”

  這些地方離顏青棠太遠了,她根本夠不著,但通過景的言語,她能感受出‘洋商在大梁近海濱收稅’此舉,必然觸動了欽差和太子的心弦,他們之後肯定會有大動作,但這件事就不是她能管的了。

  她哪裡知道,紀景行這趟出海,確實有很多感悟,也有很多想法,這些想法正待實施。

  其實他是很忙的,舊事未畢,又添無數新事,本是興致勃勃,哪知回來後面對的卻是人去樓空,伊人不見的場景,於是便被怒火衝昏了頭,幸虧有暗鋒提醒他,他才恢復理智。

  “對了,顏瀚海跟我說……”

  她把顏瀚海所說的事,跟他說了一遍。

  紀景行想,周黨一系的人也不是不能用,畢竟他們要做的事,與他的一些想法殊途同歸,便道:“你可以把那些賬冊交給他們,太子殿下那已經著手準備處理這件事了。”

  顏青棠倒也沒詫異,說:“那行,我明日就給他。”

  室中安靜下來。

  “對了,你怎麼知道我在這?”

  “我問了欽差的人,我雖離開了,但欽差那另派了一隊人保護你。那日,你當街被人襲殺,他們從中攔下了一隊人馬,見是顏瀚海將你救起,就沒有阻攔。聽說你受傷很嚴重?”

  原來欽差並不是沒留人保護她。

  “沒什麼,就是些磕碰的傷,養幾天就好了。”她渾不在意道。

  “那你的手上怎麼裹著布?”

  之前他去扶她,他一碰她,她便吸氣閃躲,手也不讓他碰。若非他當時就看見她手上的白布,定要氣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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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說話間,他吹燃了火折子,點燃了床頭的燭臺。

  橘黃色的火光下,他的臉和她的臉都落入彼此眼底。

  顏青棠眼神閃躲,沒去看那張面具,自然沒看到景眼中一閃而過的心疼和怒焰。而景,之前借著昏暗去看,還不覺得有什麼,此時有了光,他才發現她的狼狽。

  人瘦了許多,下巴都尖了,臉色一點血色都沒,嘴唇白得像紙。再看她的手,手上包著厚厚的白布。

  聽說當時是拉車的馬失控,又有人阻攔護衛去救人,全靠她自己引著馬衝入水中,才僥幸逃過被摔死。

  他幾乎不敢想象當時場景,又不敢去扒她的衣裳看個究竟,隻能逮著那白布泄恨。

  顏青棠往回拽了下手,沒拽回來,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似乎很生氣地解著她手上白布。

  隨著白布脫落,露出其下慘不忍睹的傷痕。

  其實隻從外表去看,顏青棠手上的傷最嚴重,韁繩將她細嫩的掌心磨出兩道深深的血痕,血痕又開裂,如今結成了痂,看著又醜又慘,像兩條蜈蚣趴在她手心裡。

  “過陣子就好了。”她打著哈哈說。

  景沒說話,又一點點把布給她裹了回去。

  “太子那有一種藥膏,可以祛除疤痕,改天我拿一些給你用,你不用擔心會留疤。”

  她把手拿了回來。

  “我又不是嬌嬌女,留些疤也沒什麼。”

  他沒有說話,抿緊嘴唇,下巴緊繃。

  見此,她忙又改口:“你要是要得來,我就用用就是了。”

  “改天就給你拿來。”

  她哦了一聲。

  景低頭看著她發心,你說她不懂吧,偏偏她知道自己此時很生氣,可你要說她懂吧,她偏偏總是顧左右而言他。

  關鍵是,明明是他被她騙了,被她拋棄了,明明他滿腔怒火,可偏偏見到人後卻發不出脾氣。

  “你怎麼住到顏瀚海府裡了?”

  “他說葛家現在瘋了,正處於最後發瘋階段,我想了想暫時避他鋒芒也沒什麼,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,正好在這裡可以養傷。”

  “怎麼沒回青陽巷?”

  他對青陽巷是有什麼執念?

  提到青陽巷,自然又想到書生,想到書生顏青棠心裡又堵得難受,所以她很沒好氣:“以後都沒有青陽巷了。”

  “那書生你不要了?”

  “不要了不要了,本就是逢場作戲而已,你不要總盯著青陽巷行不行?!現在都這樣了,我哪有心思弄這些。”

  她煩躁地躺回去,因為動作幅度太大,自然又疼得自己龇牙咧嘴。

  不過她背著身,景沒看到,自然她也沒看見他眼中的怒火。

  可以說,從她說不要了、逢場作戲開始,他的怒焰已經飆升到最高點,全靠僅存的理智拽著最後一根弦。

  “你快走吧,我要睡了。”

  他定定地看著她許久,冷哼一聲,走了。

第69章

  ◎顏東家,好久不見。顏青棠驟然變色。◎

  那晚之後, 景再沒有出現過。

  顏青棠也就什麼都不管,安心地養著她的傷。

  其實安心是不可能安心的,尤其中間李貴傳信來說, 季書生回來了, 潘大娘把信交給了他。

  對於書生的反應,李貴沒有多說,隻說書生好像很生氣, 但之後再沒出現過。

  聽完,顏青棠心中很不是滋味,不過這樣似乎也好。

  靜了半日,她打起精神來處理相關事宜。

  孩子有了, 別的準備也不能拉下。

  她安排讓人給陳伯送信,讓他假意向外透露, 大姑娘要成親了,顧慮到家中有喪, 又要百日內完婚, 不大肆操辦,甚至沒有放在家裡,而是在蘇州。

  贅婿也並非謝家子, 而是姓季。

  總之不需要往外說太多, 隻透露這些就行了,等再過一年半載,她就會安排‘贅婿’病故,然後頂著寡婦身抱著孩子回去。

  做戲做全套, 發髻妝容也要改了。

  至少不能再梳姑娘的發髻, 而是要改為婦人的發髻。

  這個素雲是熟手, 之前經常幫‘顏太太’梳頭, 便借著空闲,順手幫姑娘梳了個婦人發髻。

  顏青棠對著鏡子看了看,明明這發式她以前也梳過,可總覺得此時鏡中的自己分外陌生,好像一下子就成熟了。

  可是這樣,又似乎象徵了新的開始。

  “就這樣吧,總是要習慣的。”

  可要習慣什麼,她也沒說。

  睿哥兒來了,見她換了新的發髻,隻是好奇地看了她一眼。

  他年紀還小,認不出女子發髻不同,代表著什麼含義。

  倒是顏瀚海過來後,一眼就看明白了。

  顏瀚海來時,顏青棠正在教睿哥兒《大學》中格物致知那一段兒。

  睿哥兒最近總是往顏青棠這兒跑,顏青棠呢闲著沒事,這孩子又聰明可愛,兩人也能說到一起去。

  “理學裡的格物致知,和心學裡的致知格物是不一樣的,看似這幾個字都一樣,但實際上意義不同。”

  她穿著一襲青綠色的夏衫,下面是白色挑線褶裙。

  不在人前,她其實穿得非常素淡,大概是還記著眼下是她爹的孝期。

  一頭烏鴉鴉的黑發,梳著墮馬髻,額發一絲未留,隻插了一根白玉簪,看起來十分清雅。

  “……理學裡的格物致知,主張的是先接觸事物,通過外在來啟發人內心中的想法、良知,理即至理,要存天理,滅人欲。而心學裡的致知格物,要求人知行合一,既要知也要行,行中有知,知中有行,不可分離……”

  顏瀚海突然想起,他是奉行心學的,不巧顏世川也對此有所鑽研,於是二人才能成為知己、至交。

  世川會這麼教她,倒並不讓他意外。

  甚至她所說的一些理論,曾經便是出自他之口,未曾想她現在也這麼教睿哥兒。

  溫和的眼眸上染上一層笑,韓娘在一旁看得心中不安到了極點,忙出聲道:“睿哥兒,你怎麼又來麻煩顏姑娘了?”

  屋裡和諧的畫面,當即被打斷。

  顏瀚海不禁看了韓娘一眼,不過已先進去的韓娘並沒有發現這一切。

  見韓娘來了,睿哥兒露出心虛之色,但在看到後面的爹時,他又立馬展露歡顏。

  “爹。”

  “你怎麼又來麻煩顏姑娘了?”

  “顏姐姐的學問好,我有什麼不懂的,就來問她。”睿哥兒小聲說。

  “顏姐姐?”

  “對啊,顏姐姐說我與她屬同族,按照輩分,她應該算是我姐姐,所以我就叫顏姐姐。”

  其實若按照主枝的輩分來算,睿哥兒哪是和顏青棠同輩,而是還要比她高一輩。但由於顏瀚海和顏世川乃至交,按著雙方父親的輩分來算,確實是同輩無疑。

  韓娘露出一個笑道:“睿哥兒你這麼叫沒錯,是該這麼稱呼。”

  顏瀚海看了看睿哥兒,又看了看韓娘,再看看那邊突然換了發髻的她。

  “韓娘,你先領睿哥兒下去,我跟顏姑娘有些正事要商。”

  韓娘錯愕了下,又撐起笑:“我這就領著睿哥兒下去。”但在垂下頭的那一刻,眼中卻閃過一絲陰影。

  “你有什麼事要跟我商量?”等二人下去後,顏青棠好奇問。

  顏瀚海看了她發髻一眼,不動聲色說:“今日,京中傳來信,陛下震怒,欲要徹查織造局,已命欽差不日前來蘇州。”

  沒想到太子那動作挺快的,這麼快就來了?景這些日子沒出現,是不是就是去辦這事了?

  想到景,自然又想到他通過李貴給她送的傷藥,她不禁磨蹭了下手上的布。

  那藥確實見效很快,她就塗了幾次,血痂已經掉了,可能最近在長肉,因此手總是有些痒。

  “那提前恭喜你了,也算得償所願。”

  顏瀚海卻微微一哂,在她對面坐下。

  “朝中的事,哪有如此簡單,嚴佔松雖暫時被收押,但有人想讓他死,必然也有人要保他,若真能一錘定音處置他,也不會是派欽差前來,而是直接押解上京了。”

  所以——

  “如果你是嚴佔松同伙之人,你會怎麼做?”

  這突來的問話,讓顏青棠不禁一愣。

  細細想了想,她說:“那自然是堵住他的嘴,以免被他攀咬出更多的人。”

  “還有呢?”

  他在這兒考她呢?

  顏青棠不耐看了他一眼:“葛家那邊大概也不會放過,畢竟葛家才是其中關鍵。”

  走私是由葛家出頭露面,而織造局不過是其中的一環,裡面還有很多環,都是經由葛家串起來的。

  與葛家相比,顏家那點小賬,隻能證明織造局裡確實有人借機從中貪腐,若是對方背後勢力夠大,隨便安排下,就能把罪名轉嫁到別人頭上。

  例如那個蘇州織造趙慶德,就是個很好的背鍋之人,嚴佔松一直留著他,大概就是提前為自己備了後路。

  可葛家不一樣,若真能從葛家撬出東西,大概能拉下馬一群人。

  “你說的不錯,這也是之前為何都坐視著葛家發瘋,其實都是想試探試探葛家的深淺。若非如此,葛家截殺你的仇,早先便可以幫你報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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