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章
- 小樹守護
- 3692字
- 2025-01-20 17:06:21
他在路旁的綠化帶邊嘔得撕心裂肺,胃裡痙攣個不停,可他還沒吃早飯,什麼也吐不出。
到老房子那邊時,已經有警察在拉警戒線。
梧桐樹的枝幹下是一片潔白無瑕的雪地,樹幹下一抹淡淡的藍色,凝結著霜雪。
周嶼大腦嗡鳴不止,天旋地轉間,他脫口而出:
「小七,你幹嘛呢……」
眼前的淡藍色突然與多年前 ICU 外靠牆而坐的小女孩兒重疊了。
周嶼一步步朝那邊走過去,神情恍惚,直到被幾個警察一把拉住。
「先生,那邊不能過去,請您配合。」
周嶼對警察的話置若罔聞,他嘴唇微微顫抖:
「小七,坐地上幹嘛,沒人怪你了……」
番外 2. 周母
我有個小女兒,她從小天真可愛,美麗善良。
我看著她,就像在看我最得意的作品,我要給她很多很多的愛,要多少有多少。
我要她做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公主。
朋友夫婦不幸罹難,我帶回了他們的孩子。
小七會不開心嗎?我這樣想著,心裡惴惴不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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幸運的是小七比我們想象的還要大度,她大方地和小嶼分享生活中的一切。
看著那個孤僻沉默的小男孩慢慢被小七身上的能量所融化,我特別驕傲,我的小女兒具有Ťú₄強大的愛人的能力。
小嶼是個很好的哥哥,他很照顧小七,兩個小朋友變得形影不離。
有時司機請假,小嶼載小七回來,我有些放心不下,和她爸爸開著車悄悄跟在後面。
看著兩個小朋友自以為隱藏得很好,在路邊分享一串被家裡禁止食用的糖葫蘆。
我和她爸爸在車裡笑得前仰後合。
兩個小朋友這樣磕磕碰碰但笑聲不斷地長大了。
小七高三那年,我們領回了可兒。
我們自以為是地以為這次會和十幾年前一樣,順利,和諧。
然而事情卻朝著我們都無法掌控的方向發展了。
小七鮮少鬧脾氣,生日時她說的那番話,讓可兒下不來臺,也讓她自己下不來臺。
我本想教育開導她,卻不想她更是語出驚人:「我們家是福利院嗎?」
我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,想著這回不能再妥協,這是原則性問題。
可我忘了,小七她是我們從小寵到大的寶貝啊,公主是不能受委屈的。
誰都沒想到可兒會出事。
我們本想照顧好朋友的女兒,卻把他們的女兒變成了殘疾人。
那個可憐的小姑娘,她原本有著充滿愛的家庭,卻一夜之間失去雙親。當一切都開始變好時,她又突然成為殘疾人。
我再也無法面對可兒那雙流淚的眼睛了。
我明知道小七不是故意的,我知道她是多善良的孩子。看著她難過,我多想像以前那樣再去抱抱她啊。
可我又怎麼能殘忍地在失去父母,又失去雙腿的可兒面前再去展示母愛呢。
小七走了,一個人去很遠的地方。
我們凝望著她空空的房間發呆,她沒有一個人人離開家這麼久,會不會生病?會不會害怕?
臭丫頭,怎麼連個電話都不打?大家都很擔心你。
我和她爸爸偷偷去過她學校幾次,很大的校園。
小七就這樣抱著書走在綠蔭道中。
她是不是瘦了?
我和她爸爸像小時候跟在她和小嶼的自行車後那樣跟著她走了一路,直到進了教室,怎麼也看不夠。
我好想叫住她,告訴她回家吧。
可有些話當初沒說出來,就再也開不了口了。
我知道小嶼也去過她學校,他見到小七了嗎?
還是大部分時候都像我們這樣,在偌大的校園裡亂轉,沒有足夠的運氣遇到想看一眼的小姑娘呢?
小七畢業了,她沒有搬回來,而是在外面住下了。
但至少她會回來過年。
可兒的精神狀態已經穩定了。
有時我們假裝不經意地和小七說話,她顯得有些局促。但慢慢來,會好起來的。
今年她回來時瘦了好多,看得我心都揪緊了。
她肯定又在偷偷減肥,從初中開始懂得愛美後就這樣,怎麼也說不聽。
吃著飯,她突然流了鼻血,我更加下定決心:等賓客離開後我就去和她說,搬回家裡住吧,你根本不懂得照顧自己,沒人怪你了。
小嶼洗手回來,告訴我,小七約了朋友,先走了。
我大驚:這孩子怎麼走了都不和我們說一聲,我的壓歲錢都還沒給她呢。
沒有機會了,那個壓歲錢再也沒給出去。
她的生命在那個夜晚戛然而止。
帶走了我這輩子最大的幸福與運氣。
許多年後,我仍拿著那個封面上寫著「給女兒小七」的紅包,突然想起她曾經是怎樣一個會笑會鬧、愛耍小脾氣、愛撒嬌的女孩。
想起我曾怎樣把她當作我最最珍貴的寶貝。
那個沒打開的紅包裡夾著一句話:【小七女兒,大家都在等你回家。】
番外 3. 周嶼
小七離開的第三天,叔叔阿姨都臥床不起,我成了唯一能堅持著料理後事的人。
警察告訴我,因為小七有抑鬱症史,所以她的死亡很容易被判定為自殺,輕松結案。
此外,她在死前就已經罹患急性白血病,所以在沒有適配骨髓的情況下,她的死亡是必然的,怎麼樣都會走入死局。
死局……我一次次地思考,這個詞是怎麼出現在她身上的呢?
不可破解的才叫死局,走到這一步,真的沒有過挽回的機會嗎?
警察把小七的手機給我,這是小七死亡時拿在手裡的。
我打開來,看到她死前的最後一條短信是發給一個備注為白銘的人。
她祝他新年快樂。
我突然想起除夕那晚,小七也和我說了新年快樂。
看著她離開的背影,當時我想叫住她,我想告訴她:
別再道歉了,沒人怪你了。
要走的話去和爸爸媽媽道個別吧,他們很想你,我也很想你……
幾滴淚水打在屏幕上,我愣了愣,摸了摸自己的臉,原來是我哭了。
小七死後,我短暫地恍惚了一會兒,然後陷入了詭異的麻木狀態。
直到這一刻,我才那麼清晰地意識到,那個一口一個叫我「哥」的小女孩兒再也不會回來了。
如果我當時叫住她,事情會不會變得不一樣?
小七的歷史信息很單一,除了一些莫名的詐騙短信和商業廣告,剩下的幾乎都是與「白銘」的交流。
這個叫「白銘」的人好像很關心小七,每天都堅持詢問小七的身體狀況,提醒她天冷加衣,下雨帶傘,記得吃藥……
我突然有點討厭他,這些話要是我對小七說,該有多好……
可我又不得不慶幸,還好有他,在小七孤立無援時,能陪在她身邊。
我突然想起我兩次見到這位所謂的「白銘」先生的情景。
第一次,我出來接客戶。
因為公司裡一個項目出了問題,我已經連軸轉了好多天,疲憊又厭煩。
可路過那個商場時,一道聲音飄進我耳裡,頃刻間奪走了我所有的注意力。
怎麼形容那一秒的感受呢?就好像我的心靈常年被蒙蔽在厚重的灰塵裡,苟延殘喘、行將就木,卻突然有一陣清風襲來,吹走了所有的骯髒,得以重見天日,沐浴陽光。
是小七,我的小姑娘。
她十八時離開家,然後很少回來。
我能看出叔叔阿姨對她的思念,更難抑制自己的思念。
她一個人去了那麼遠的地方,有沒有好好吃飯?生病了誰來照顧?
我們多想打電話問問她。可面對可兒那雙再也站不起來的腿時,我們又有什麼資格替她原諒呢?
忍著思念,我們很少聯系她。
那次聽到她聲音後驚心動魄的狂喜,與回頭看到她拿著糖葫蘆和白銘打鬧時鋪天蓋地的酸意猶在心頭。
小七怎麼能吃別的男人買的糖葫蘆呢?
我多想過去,像多年前扔掉她那個小男朋友給的奶一樣,扔掉她手裡的糖葫蘆。
我多想再聽她說一次:「哥,我們去吃糖葫蘆,別被媽發現了。」
可我又有什麼資格呢?分明是我自己推遠了她……
後來看她流了鼻血,我心頭一緊,腳已經邁出一步,卻見已經有人代替我捏住了她的鼻子。
她已經不需要我了,是嗎?
後來,我在路邊撿到一隻被雨淋湿的可憐蟲。
她竟然還在生病,下雨天卻要自己打車去醫院。
聽著她在我後座不斷的咳嗽聲,我心中怒火中燒:她那個男朋友死哪兒去了?
那天我在後視鏡中偷偷打量她,瘦了好多,臉上沒有一點血色。
我心疼極了,她從小就是被照顧的一方,哪裡懂得照顧自己。
阿姨打電話來,叫我回家接可兒看病。
我不想去,因為我的小姑娘也在生病。
我想告訴小七:和我回家吧,你瘦了好多,你一個人在外面我不放心。
可她卻笑笑,叫我快走。
她曾經被我們那樣拋棄,會不會並不想回來呢?
我轉身走了,沒有回頭。
可兒還在家等我,我怕我回了頭, 就再也走不了。
可我很快就後悔了,我又把她一個人扔在那裡了……
第二次, 是在中心公園。
這一次,我先看到了那位白銘先生,不為什麼,小七那天被裹得太過嚴實,隻露出一雙小鹿般的眼睛。
她的造型有些滑稽, 是情侶之間的某種情趣嗎?
我和她對視著, 我看著寬大衣袖下,他們兩人拉緊的手,隻覺得刺目。心中好像被澆了一桶陳年老酒, 辛辣過後還泛起綿綿酸意。
我想起可兒出事那天, 小七要留在醫院。
我一面氣她的不懂事,一面又恨自己的沒分寸。小七生日那晚, 我說了不該說的話。
入了夜, 我看著外面的夜幕, 心中焦灼。
小七那孩子,從小就是虛張聲勢, 表面上天不怕地不怕, 實際上怕鬼著呢。
我最終還是沒忍住,拿了車鑰匙, 打算去醫院看看她,下了樓卻發現叔叔阿姨也沒睡, 呆坐在客廳。
我心下了然, 告訴他們:「我去看看她,別擔心。」
我沒說「她」是誰,但我知道他們懂的。
他們點點頭,叫我快去。
穿過幽長的走廊,我看到盡頭處一個身影, 小小一團,靠著牆蜷縮在地上, 孤獨又無助。
我心中一緊,那一刻,我無比慶幸自己來了。
然後我一開口, 語氣卻生硬極了:「坐地上幹嘛……
「坐地上幹嘛, 小七,沒人怪你了……」
我對著那靠著樹蜷在雪地裡的淡藍身影說。
然而那身影冰涼僵硬,再也不會回答了……
原來我曾有無數次機會對她說出那句「沒人怪你了」……
我的小七,我從小疼到大的姑娘, 她被困在由善良營造的負罪感的牢籠裡, 反復劃爛自己的手腕, 到死也沒等到那句原諒……
我原以為她把最後的道別留給了白銘。
可一個月後,我偶然一次打開她手機裡的草稿箱時,那種窒息般的痛苦再度襲來,衝破了我那不堪一擊的意志,一路摧枯拉朽。
我大口地喘息著,淚急促地落下,顫抖得不成樣子的雙手緊緊捏著手機。
手機上寫著一段話:
【別為我難過, 我會化作一隻小鳥,棲息在愛意編織的島嶼上。那裡有棵守護樹,上面有我的巢穴。
——親愛的爸爸媽媽和哥哥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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