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

  • 鼓舞
  • 4658字
  • 2025-01-13 14:39:57

為了認識對面樓那個新搬來的敲架子鼓的男人,歸庭月的活動範圍從臥室擴大到客廳,接著又擴大到樓下。

終於,一個月後,她在小區門口的便利店偶遇了他。

歸庭月立刻關掉蜂窩網絡,假裝欠費停機,企圖跟他借熱點混眼熟。

結果男人直接幫她付了款。

歸庭月:“謝謝你,但還是加個微信吧?我好……”

男人:“不用還了。”

歸庭月:“……”

“對了,”跟著走出店門後,他忽然回頭:“別再用望遠鏡看我了。”

歸庭月:“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”

-

久困沼澤的白天鵝

終於在半年後的某一天

聽見了走石驟雨般的生命搏動

-

第1章 第一粒藥

接到母親電話的時候,歸庭月剛好吃完午飯回到臥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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母親一如既往的開門見山,也一如既往的關切擔憂,詢問她最近精神狀況怎麼樣。

歸庭月停在窗前,回了兩個字:“還好。”

“哦……”母親似歇了口氣,又微帶躊躇:“你弟還有幾天就中考了,等結束了你就搬回來住吧。”

“不了,在這邊挺好的,”歸庭月斂眼,摩挲起棉麻質地的簾布,聲音輕微地拒絕:“我暫時也不想回去。”

母親沉默了一會:“好吧,有什麼情況一定要跟媽媽講。”

“嗯。”歸庭月應一聲,掛斷電話。

這是歸庭月搬來這個小區的第一百七十三天。

居住的房子在母親名下,但全款購入後,他們一家四口基本沒來過,一直是闲置狀態。

直到半年前,父母擔心她的狀態會對處於升學關鍵期的弟弟產生負面影響,就讓她暫時住來了這邊。

那晚的飯桌上,父母神色溫和而抱歉,對她提出這個於他們而言也迫不得已的安排。

可即使擺出再無可挑剔的態度和口吻,也無法否認這一幕更像是“通知”而非“商議”。

歸庭月自然不持任何反對意見,她清楚自己久未好轉的沉鬱已讓家人身心俱疲。

入住第一天,母親就遣人將陽臺和窗戶全部封好。

一間窗明幾淨視野極佳的房子,經過一下午的“保守”改造,徹底淪為牢不可破的不鏽鋼監獄。

歸庭月立在窗前,看著蒼白的天空和鉛灰的雲朵被護欄切割成同等份,仿佛一塊塊生出霉斑的奶油蛋糕。

——為她這樣的鍾樓怪人,沼澤怪物量身訂做。

母親陪她待了一晚上。

第二天早晨離開前,她用力擁抱了她一下,並伴有哽咽地期盼她快點好起來。

歸庭月能感覺到她肌膚的溫度,卻無法被融化。

她跟世界斷鏈了,或者說是,她在這個世上黯淡了,透明了,五感盡失,看不到斑斓色彩,嘗不出酸甜苦辣,吃喝拉撒都是枯燥而艱巨的任務。

很多時候,她隻想待在臥室裡,獨自一人躺在那兒,即使糟糕的睡眠於她而言同樣煎熬。

搬家的事隱瞞了弟弟,他以為她隻是回院做康復訓練。這個尚還蒙在鼓裡的小男孩趁著周末給她單獨發了條微信,推薦她看《奇異博士》,並說:姐,你一定要看看這部電影,Doctor Strange也因為車禍傷得很嚴重,無法再上手術臺。但他最後拯救了世界,雖然是有法術的幫助,但真正讓他好起來的不是法術,而是他戰勝了自己,他的自尊和驕傲讓他始終沒有放棄,始終對自己充滿信心。

歸庭月回:謝謝你。

最後她隻看了十分鍾就關掉視頻,她的共情力降至谷底,已經無法從畫面與文字裡汲取任何能量。

歸庭月不止一個人住,當然,她的個人狀態也不適合獨居。

有位母親僱來的阿姨陪伴著她,負責她的三餐起居,督促她每天按時服藥,除此之外,就是保證她的人身安全。

阿姨身材壯實,面貌卻格外和順,歸庭月都叫她李嬸嬸。

母親將她帶來歸庭月面前時,她忙不迭地套起近乎,嗓音豪邁,摻雜著家鄉口音:“月月,我們老有緣的,我名字裡也有個月字。”

歸庭月問:“你叫什麼?”

李嬸嬸說:“我叫李月香。”

歸庭月說:“好聽,有月桂香氣的感覺。”

李嬸嬸驚呆了臉,側眸瞧歸庭月的母親:“你女兒長得漂亮還好有文採的,我都沒想過我名字還能這樣子聯想呢。”

母親走後沒兩天,李嬸嬸變得放飛自我,將晚餐送來她房間後人也不忙走,一股腦地跟她寒暄:“月月,你別擔心我照顧不好你,我很有經驗的,我丈夫也有你這個病,而且他比你更嚴重,他還是那個什麼雙向——我也記不得名詞了,就有時很興奮,有時候又什麼事都不想幹,我女兒帶他看過醫生,也吃了藥。”

歸庭月問:“他現在怎麼樣了。”

李嬸嬸看起來神氣活現:“現在可好了,能自己生活了,不然我怎麼出來找事情做。”

歸庭月“嗯”了聲,慢慢抿光湯匙裡的燉蛋。

李嬸嬸瞅著她端麗清瘦的模樣,微嘆:“你也會好起來的。”

你會好起來的。

這一年間,歸庭月聽過這句話少說一萬遍,來自不同的人,或憐憫或善意地為她打氣加油。

可她真的好了嗎?有時她覺得她的靈魂在那次意外事故中就被撞離了肉/體,從此她隻是個被蝕空的蘋果,幹萎而殘缺地抻在枝頭,隻等秋末的最後一縷風將她吹落。

有時歸庭月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經沒有心跳了。

但夜深人靜的時候,她又能清楚聽見體內的律動。它們在藥反下顯得異常慌亂,似在竭盡全力又手足無措地幫她維持著生命。

調整呼吸並入睡成為歸庭月日復一日的必修難題,即使有藥物的加持和幫助,但夜晚還是會像黑色的塑料袋一樣,密不透風地將她扎裹其中。可同樣的,她能在之中尋求到一種窒息般的穩定,因為不必面對白天的人和事,以及這些東西對她的審視與詰問。

這種日子持續了很久。

第173天,歸庭月目不轉睛地盯著APP裡的天數,仿佛在進行某種倒秒儀式,盡管那個解脫的節點在多方牽制下遙遙無期。

歸庭月坐回書桌前,摁開黑色水筆,開始寫日記。

確診後她就養成了記日記的習慣,內容均是書信體,開篇無外乎“歸庭月,展信佳”。

但通常寫下自己名字時,紙頁就會開始模糊。

歸庭月一手蓋住自己雙眼,另一手闔上了本子,放棄記錄今天。

今天的她依舊一事無成,能有一道筆畫都是奢侈。

她的手掌很快湿透,從指縫裡漫出去。她又軟弱地沉進了這片灰暗而粘稠的沼地,無法自救,亦無法呼救。

忽的,一個全然陌生的高亢音節竄入耳內。

歸庭月怔了一下,疑惑地放下手。

“嘭!”

根本來不及判斷,連串鼓點轟砸而來,密集且激烈,卻不凌亂,有條理。

密閉的玻璃,厚重的窗帷都無法阻止這種走石驟雨般的響動穿擊到房內,在昏黑的氛圍裡有節奏地抡打、踩踏,似能濺冒出無數電火花。

歸庭月漫出一身雞皮疙瘩。

鼓聲愈發狂野,生命力驚人,如萬千草種,恣意拋撒,隨即破土,隨即生長,洶湧而盛大,頃刻就織造出參天密林,綠野濃蔭。

歸庭月完全被吸引,全神貫注地聆聽。直至這段架子鼓的動靜徹底消失,窗外再度安靜,隻聞人聲與鳥語,她才發現自己雙手互掐得太久,已經在皮膚上留下了好幾道指甲的血印。

但她絲毫不覺疼痛,隻意外地靜坐在原處。

休業後,她第一次在白天清楚聽見自己的心跳,仿佛剛剛領略過起搏器的威力。

少晌,歸庭月從座椅上站起來,不假思索地走出了臥室。

因為這段鼓聲太迅猛也太蓬勃,像是不會出現在她這種人生活裡的一個短暫的奇遇。她很擔心是幻聽,迫不及待地想要確認清楚。

李嬸嬸正在從陽臺掐了幾根小蔥回來,迎面撞上她時又驚又喜:“诶?月月,有什麼事嗎?”

打從看護歸庭月到現在,足足半年,這個女孩都極少主動走出臥室,像一朵活在黑箱中的,即使再努力灌溉也生死未卜的花。

更令她意想不到的是,她慣常灰敗的瞳仁裡,竟因迫切而生出一絲星芒。

此刻,她就站在那裡,深吸了口氣,而後著急地發問:“你剛剛有聽到什麼聲音嗎?”

作者有話要說:

本篇女主有抑鬱症

前期多少會有一點這方面病症的描寫,如果感到不適可以選擇不入坑,但大方向還是雙向治愈的小甜餅

開文固定發100個紅包^^

第2章 第二粒藥

“什麼聲音?”李嬸嬸面露困惑。

歸庭月胸口微微起伏:“敲鼓的聲音,就一會兒。”

“噢噢——”李嬸嬸恍然大悟:“不清楚是哪家,要是還吵的話我找物業投訴。”

“別,並沒有打擾我休息,”歸庭月搖了搖頭,再三確認:“你真的聽到了對嗎?”

李嬸嬸攥著那幾根蔥,擰眉:“對。”

歸庭月眼裡有了更多波動:“不要去投訴,我喜歡這個聲音。”

李嬸嬸詫然,但還是應允:“好的啰,”她扭頭看眼客廳朝南的落地窗:“就是第一次聽見,也不曉得是哪家诶。”

歸庭月回到臥室,並貯停在窗邊,片晌,她抬起手。

刺啦一聲,窗簾被拉至一邊,仿佛魔盒重啟,如瀑的日光一霎就灌透了房間,歸庭月沐於其間,不由眯起雙眼。

對面的高樓映入眼簾。

這個小高層小區的建築風格相對平庸,樓體顏色是石膏黃,造型略帶歐風,說不上美觀,但也挑不出差錯。

多扇相等對稱的窗戶將其襯得如同一面有強迫症的照片牆,框起了眾生百態。

歸庭月回憶著那段鼓聲,猜想應是從對面樓傳過來的。

但從上至下觀察一遍後,她並無收獲。

為考慮採光,樓與樓之間的距離相隔較遠。而且她許久未在強光下用眼,不太適應,此刻已經有些幹澀。

歸庭月揉了兩下眼皮,拉起窗簾,重回陰影之下。

她決定等一等,也許那個人還會再敲呢。

這一天,歸庭月放棄午睡,專心在床上等待。她一會看看手機,一會看看窗戶,一種強烈的期盼如狂風在心頭鼓噪,讓曠蕪的荒野有了久違的聲囂。

果不其然,下午四點多,鼓聲再次響起。

這一次的敲擊不同於中午,不再是撒野般的狂放和不羈,起初時快時慢,金屬的脆亮與鼓面的悶響交相糅雜,並流暢地重復著同樣的節奏,漸漸的,擊打速度愈來愈快,卻又起降得那麼自如,那麼張揚,甚至帶著目空一切的傲慢,似能將方圓百米以內的空氣穿透、悉數爆裂,碎成細小卻銳利的固態冰刃,直扎耳膜。

歸庭月的呼吸在加快。

她發現自己的雙腳不經意踮起,還打起了節拍。

而在這之前,她已將它們看作一對可有可無的廢品。

她匆忙下床,再度拉開窗簾。她的視線如月球表面尋求其他生命體的探測器,飛速地在對面樓的每扇窗戶上刮掃。

鼓聲持續了很久,但視距有限,歸庭月無法鎖定目標。

她轉頭走出臥室,來到客廳更為開闊的窗前。

打開窗頁後,鼓聲更加清晰了,像是一種大範圍的魔法,令人怦動,也令人神往。

歸庭月撐高遠眺,仔細辨認,企圖找到對方的具體位置。

樓下有兩個系著紅領巾的小男孩走過,也驚奇地揚高腦袋,努力找尋鼓聲的源頭。

李嬸嬸見狀,走過來停在她身畔:“我剛還想叫你出來聽呢。”

歸庭月依舊目視窗外:“你能聽出是從哪邊傳來的嗎?”

李嬸嬸細聽片刻:“我看就在對面。以前沒有過啊,是新搬來的麼?”

歸庭月站穩身體:“或許吧。”

可惜找不到到底是誰在敲。

幸運的是,之後幾天,歸庭月都能在下午四點至四點半聽到鼓聲,她也依此摸清了對方的練鼓規律,會選擇避開容易打攪其他住戶的時段。

她的日記裡有了新內容,不再隻是陰雲籠罩的絕望,關乎鼓聲的描述加入其中——有節奏,有形態,有色彩,甚至是感悟和幻想。

感悟它們給她帶來的生機和湧動,幻想這種絕妙音律締造者的模樣。

“興趣”、“盼頭”、“怦然”……這些塵封甚久的詞匯,開始在她腦海中顯印出曾經的輪廓。

她每天下午都會在客廳窗後坐上半個鍾頭,腳跟搖擺,指節輕叩,聽完對面打鼓的全過程。

女孩的面容虔誠且專注,如同朝聖或禱告。

李嬸嬸察覺到她精神狀態的變化,有天下午買菜回來,特地跟小區裡相識的保潔嘮家常,套出了總愛敲鼓的那位新住戶到底住在哪棟和幾層。

回來後她興衝衝分享給歸庭月這個新消息。

原來他真的住對面那棟樓,跟自己同層,房號也是1203。而她居然一直沒發現。

翌日,熟悉的鼓聲再度點燃傍晚,歸庭月跑來窗邊,惴惴不安地將視線聚焦到與自己平行的那戶人家。

她沒有發現情有可原。

畢竟按照房屋結構來看,朝向她視角的地方是廚房和臥室,而他大概率不會在這兩個地方打鼓。

打那日起,歸庭月逡巡蹲守在客廳窗後的時間逐天拉長,從四點半離場變成拖延到五點,五點半,六點,晚餐時分偶爾也會端起碗筷,拿對面亮燈的窗扇當下飯菜。

歸庭月感覺自己有點瘋魔了,像一個逐漸失去理智的私生飯。

還好她本就是個精神病患者,李嬸嬸對此的反應隻有欣慰而非怪異。

幾天下來,通過對屋主每日動態的觀察,歸庭月斷定他是一名男性,身材高瘦,喜歡穿深色系衣服,不怎麼進廚房,房間窗簾也極少打開,宛若孤島踽踽獨行的黑鯨,幾乎不會浮遊出海面。

距離有礙,她不能看清他長相。

但已經足夠了。

在做出更多逾距的舉動前,歸庭月這般告誡自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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