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章

9

「她今日來藏風谷做什麼？」我順了順心口。

「她給慕雲備了一份大禮，絕對能幫你出了這口惡氣。」師兄唇角笑意清淺，「這也是我跟她的交易。」

「她是半妖，出現在眾神面前，不會有危險吧？」我問。

「我在她身上施了障眼法，保她無事。」師兄睨我一眼，「你對情敵，倒有一副慈悲心腸。」

我縮了脖子，「她對慕雲用情至深，非我能及……」

師兄瞅了我一眼，沒說話。

「那孩子……」我支支吾吾開口。

「那是慕雲血脈，藏風谷不會任他流落別處。」師兄眸光低斂，「小如意，你要記住了，你從沒見過什麼阿九，今日之事，你要始終置身事外。」

我唯唯諾諾，跟在師兄後面去參加婚典。

「簪子我修好了，現在在阿九手上，你要是舍不得……」師兄話語一頓。

「送她吧。」我小心地揪住了師兄寬大的袖角。

現在，我已經對那簪子沒了任何執念。

愛一個人，即使得不到同等回報也甘之如飴，最後從容赴死，我自認做不到。

所以，我打心底佩服阿九。那簪子，她若喜歡，送她又如何。

婚典之上，從執手到拜祭天地，蓮生從始至終都被青臨小心翼翼地呵護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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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們眼裡隻有彼此，舉手投足盡顯溫情脈脈，看得我眼睛發酸。

我無父無母，所有的記憶始於深海，始於一身傷痕，始於腦海中一句嘶喊，「如意，危險，快躲起來，永遠別靠岸……」

這聲音歇斯底裡，在我腦海中盤旋不散，我打心底畏懼。

我早就怕了海底無邊寂冷。

所以，從我有記憶起，我就一直藏於深海，孤身一人，無依無靠。

升仙後我才知道，我們鮫人織水為綃，墜淚成珠。一旦落入人族之手，要麼被碎屍萬段，要麼求生不得求死不能。

隻是，我沒想到，到了九重天之上，我找了千年，依舊覓不到願真心護我愛我的良人……

就在我神思恍惚之際，我的手被攥住了。

我愣愣偏頭——

師兄正垂眸看著我，他的目光如水般沉靜溫柔，仿佛能洞悉我心中所思所想。

熱度從他手心源源不斷傳來，一點一點，撫平了我心底荒涼。

10

這一場婚典效仿人間禮制，蓮生夫婦拜完天地，謝完賓客，最後入了洞房。

參與婚典的人開懷暢飲，我坐在人群中央，聽著四處聲囂，不知不覺喝完了一壇酒。

「好戲開始了。」酒過三巡，師兄抬頭看了一眼天色，笑著道。

我的反應慢了半拍，隨後才反應過來他說了什麼。

「走，瞧熱鬧去。」我搖搖晃晃起身。

「這就是，大禮？」我的舌頭打了結。

我本以為是阿九託孤的戲碼，誰知道看到了滿屋花紅柳綠。

師兄笑著攙起我，將一粒解酒丸遞給我，待我吃下後，帶我隱身往花田而去。

一眼望去至少二三十個大美人，且個賽個的好看。我突然覺得，我這點姿色都不夠瞧的了。

師兄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，與我密室傳音，「慕雲生的極好，又巧言善辯，在谷外頗得佳人歡心，這些都是他的紅顏知己。

」

「全來了？」我眨了眨眼。

他輕笑，「這些隻是阿九知道的，大概，隻是部分吧。」

我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死——幸虧師兄眼疾手快捂住了我的嘴。

我不敢再走神，就偷偷看熱鬧。

慕雲跪在地上，他身邊那些美人均是一臉憤慨，各種告狀。阿九抱著孩子跪在一旁，不聲不語。

無量天尊坐在首座老神在在，分不清是生氣還是不生氣。

不得不說，姜，還是老的辣。

我和師兄躲在暗處，看了一場「辣手摧花」的好戲。

半個時辰後，戲都聽完了，無量天尊抬手一揮。

我眼前一花，再看時，滿屋隻剩下了天尊本人、阿九，以及那個孩子。

「人呢？」我睜大了眼。

師兄看了一眼屋內，摸了摸鼻尖，「都被天尊關幻境去了，慕雲的好日子……大概開始了。」

我狐疑地打量了一眼師兄，確定是——好日子？

無量天尊抬手，指向那個小團子，「這孩子，我留下了。」

「多謝天尊。」阿九迅速磕了個響頭，表情欣喜若狂。

而那個小團子仍是懵懂，看樣子絲毫不明白自己的命運發生了何等變化。

「至於你，」無量天尊目光落在阿九身上，「你如今已是強弩之末，若願想下，我能做主。」

阿九看了一眼那個小團子，苦笑道，「天尊願意收留小兒已是天恩，阿九不敢再欺侮神谷。」

「舍得？」無量天尊眼神無悲無喜。

「舍得舍得，有舍方有得。阿九走後，求天尊取走小兒記憶……」阿九連磕了三個響頭，才站起身往外走。

她一步三回頭，眼淚簌簌而下，像斷線的珠子。

我在一旁，看得唏噓不已。

「都瞧了這麼久了，現身吧。」無量天尊突然拔高聲音。

11

我驚了——敢情我和師兄，一直在人家眼皮子底下瞧熱鬧？

「宗門出了劣徒，讓二位見笑了。」無量天尊眼簾微抬。

師兄彎腰鞠躬，禮儀十足，「是我等僭越。」

「知道僭越，不枉我縱容一場。」無量天尊冷哼，「年輕人不要自作聰明，這藏風谷方圓百裡，都在我的掌控中。」

我與師兄面面相覷。

「本尊治谷不嚴，讓如意姑娘受了委屈，還望恕罪。」無量天尊抬眸看向我。

「不委屈不委屈。」我腿腳一軟，慌不擇言。

無量天尊指尖一彈，一個鏡像球憑空出現。

鏡像裡，慕雲穿著一條褻褲，以倒掛金鉤的造型，被一群美人——群毆。

鶯鶯燕燕們那長長的指甲，時不時往他身上招呼，有的罵到激動處，還忍不住對他拳打腳踢。

慕雲白皙俊美的臉上畫著一隻大王八，身上青青紫紫，指痕和指甲印交錯，看著——怪疼的。

我默默往後退了一步，這，還是親師尊嗎？

無量天尊面上浮起淡淡笑意，「惡人自有惡人磨，兩位這下該是滿意了吧？」

師兄看向我。

我慌不迭點頭。

無量天尊抬眸看向師兄，「無月，你近日就要再次去人間歷劫了吧？」

「歷劫？」我看向師兄——這件事，並沒有聽他說起過啊。

還有，師兄上次是什麼時候歷的劫……

「回天尊，正是。」師兄頷首。

無量天尊下巴一揚，頗為傲嬌，「走之前還不忘替師妹出口氣，真是個好師兄。」

「天尊謬贊。」師兄灑脫一笑。

「熱鬧看了，回吧。」無量天尊揮了揮手，「代我向道德問好。」

我們的師尊乃是道德天尊，和無量天尊平起平坐，隻是常年閉關，不問世事。

「是。

」我和師兄一起應聲。

「昔日好友一個個超脫五行六界，這無盡歲月，可真是越來越難挨了呦。」我和師兄相攜往外走時，身後傳來無量天尊的低嘆。

我若有所思，扭頭看向師兄。

他正偏過頭朝我望來，眼底，浮光碎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