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章

16.

我用小勺攪動著杯裡的咖啡，隨著他的講述，我攪動得越來越慢，直到完全停止。

我盯著杯裡的拉花一點點溶解、消失、糊成一團。

我再蠢也反應過來是怎麼一回事了。

和我在網上聊了一年，讓我從動心變為喜歡的，是眼前這個真正的謝書宇。

而我在球場上一直張望的身影，是另一個少年。

他們不是同一個人。

我仔細搜尋著回憶。謝書宇說的是，籃球砸到我後，他來撿球，他沒敢跟我說話。但當年那件事是，籃球差點兒砸到我，那個少年奔來救球，我們在夕陽下對望，他問我沒受傷吧。

在那個暑假，我有沒有被籃球砸到過，然後有一個我不曾注意到的人來撿球呢？這件事一定發生過，它是謝書宇的記憶。但因為當時我的目光關注著別人，我對此毫無印象。

謝書宇的手機震動了幾下。

他打開看了看：「剛才我讓家人幫我把高中畢業照拍過來了。」

他把手機上收到的合照遞到我眼前。

那張臉那麼深刻地印在我腦海裡。時隔這麼多年，我還是一眼從合照中看到了那個男孩。

謝書宇指向那張臉：「當年你的紙條，是寫給他的，對不對？」

我什麼話都說不出來。隻能聽著謝書宇繼續說下去。

「我在學校裡遇到你，你總是不看我。我以為是因為害羞，畢竟我自己也不太好意思和你打招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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於是就和你扮演著陌生人，隻在網上聊天。其實，不是你不理我，是你根本不知道我是誰。

「高考前一周，你送給我一支筆，說放在學校收發室了。我去收發室取走了那支筆，這麼多年都帶在身邊。其實，這支筆也根本不是送給我的。

「拍畢業照那天，我決定向你表白。但我看見你拉著他去了教學樓後面。我跟過去了，然後聽到你問他喜不喜歡你。」

「我很受打擊，不明白為什麼你可以在網上和我那樣聊天，卻喜歡著別人。我走開了。沒過多久，我發現自己被你拉黑了。因為可笑的自尊，我沒有再聯系你。」

「當我確認自己無法放下這一切，不管怎樣，還是想和你攤開說明白、想再聯系你時，已經找不到你了。」

「陳翎，這就是我這個版本的故事。」

17.

這個故事真是蠢透了。

但凡我們之中有一個人能勇敢一些，就不至於讓誤會持續了 10 年。

現在，我這麼多年的記恨沒有了意義。根本就是我自己搞錯了人，那個我以為的「謝書宇」，壓根兒都不認識我，所以我畢業那天拉他去表白，他才會用看神經病的眼神看我。

誤會解開，應該高興才對。

可這件事的沖擊力實在太強了，我現在要接受一個事實——

我喜歡的謝書宇，那個陪我走過高三最難熬的日子的謝書宇，我 10 年都沒能忘掉的謝書宇，其實是另外的模樣。

就，挺突然的。

緩了好半天，我才開口說話。

「我得想一想。」

「我說要追求你，是認真的。如果你無法接受我的故事版本，我們可以忘了那個故事。

就當我們是陌生人，從現在開始認識。」

「我會好好想一想。但需要點時間。」

「嗯。」謝書宇理解地點頭。

「今天挺晚了，那我先回家了。」我站起身。

這一天經歷了太多，我現在的腦子就像咖啡杯裡的拉花一樣糊。

「我送你。」謝書宇說。

我本能地要拒絕，但在開口前，我改變了主意。錯過了這麼久，我不僅應該給他，也應該給自己一次機會。

18.

和謝書宇去取了車，他載著我行駛在夜晚的街道。

為了不讓氛圍那麼曖昧，我故意大咧咧地說話。

「我覺得你變了很多。我不是指樣子，我是說，高三和你在網上聊天時，你表現出來的，在感情中有些膽怯，是個挺害羞的男孩。但這次再見你，完全感受不到這種膽怯了。這麼主動，這些年你是不是談過很多戀愛，修煉成高手了啊？」

「隻談過一次。」

「才談一次就這麼會？」

謝書宇完全不理會我想打破曖昧氛圍的良苦用心。他把著方向盤，側頭深深地看了我一眼，又重新直視前方，萬家燈火從他臉上明明滅滅地掠過。

「就因為錯過你，讓我明白了一個道理。比起自己胡思亂想、後悔、生悶氣， 不如大大方方地說出自己心中的想法，求得一個確切的答案。即使答案不理想，至少爭取過了，問心無愧。」

他的坦誠令我羞愧不已。我何嘗不是一個畏縮的人，這才造成了天大的誤會。

要不是再次相遇，我和他就永遠錯過了。

我們沒有再說話。而是安靜地看著前方的路。

回家的路是確定的，但未來是未知的。不試一試，就不會知道。

車停在我家小區門口。

「回去吧，晚安。」他對我說。

「嗯。」我解開安全帶。

他淺笑著看我：「記得好好想你的答案。我會再約你的。」

我的手放在了車門把手上。

在推開車門前的一瞬間，我覺得我有答案了。

我的右手松開了車門把手，左手則朝他伸過去，勾住了他的手指。

「不用再想了。」我說。

他看著我。半晌後，長長地、松了一口氣。

「陳翎，我找回你了。」

他朝我靠近。然後輕輕地，吻住了我。

我閉上眼睛。原來動心的時候，心臟真的會微微震顫。

這是我和謝書宇，遲來了很久很久的初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