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8章

  隻要長皇子缺席早朝,很多事情就會好辦很多。


  鼓樓鍾響,午門大開。


  譚橙跟宋芷茗並肩從東偏門進,戶部尚書馬大人瞧見宋芷茗,瞬間拎著官袍追上去。


  “我聽說考生們鬧了,”馬大人雙手揣袖,連連搖頭,“怎麼這麼不懂事呢,朝廷不是沒錢嗎,但凡有錢也不至於苦著她們。”


  這語氣跟數落自家五歲的孩子一樣。


  宋芷茗笑著伸手拍拍馬大人胳膊,“這都是禮部的事情,馬大人就別操心了。戶部銀子籌齊了嗎?”


  “沒呢,”提起這事馬大人就愁,頭發大把大把的掉,“這群鱉貨,給太君後修建別院時,個個都願意出銀。如今一聽說賑災,都苦哈哈地跟我叫窮。”


  她指的是京中幾大富商。


  富商跟朝廷,看起來八竿子打不著的關系,其實私下裡聯系很是緊密。


  一些富商的生意是從官府手裡漏出去的,有官府打招呼,她們經商走貨會方便很多。既然朝廷給她們開了方便的門,富商也不能不懂事,於是她們每年會向朝廷上供。


  “她們這些年個個肥的像頭豬,朝廷瘦的如同狗。”馬大人皺巴著臉,“這都算哪門子的事兒。”


  大司朝廷建立起初沒這麼順利,也是經過連年的戰火跟廝殺,最後才博出一線生機。


  為了安撫戰後千瘡百孔的百姓,大司先祖們便建議先休養生息,百姓自給自足,戰火嚴重的貧苦地區更是不收稅。同時為了鼓勵發展,朝廷給商人們開了不少便利之門,讓經濟先起來。


  結果多年過去,貧苦地區成了富饒之地,依舊不收稅。商人們的方便之門一直打開,而她們卻是該上供時不上拱,不該上供時拼命獻殷勤。


  長皇子是打算重新整理各地稅率,同時對商人鄉紳的徵稅列個明細出來,不讓如今的稅務一團亂麻。但舊制用習慣了,輕易就不好接納新的。


  尤其是變動就意味著有風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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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更何況那些死咬著不讓動稅的官員,私下裡多多少少跟富商都有聯系,逢年過節府上收到的孝順都是論馬車數來數。


  這不,快中秋了,富商們嘴上嚷著手裡沒有多少能流動的銀兩,其實早就在私底下備上了厚厚的禮物,等著給各位大人送過去呢。


  馬大人現在都開始後悔,她當初怎麼就沒機靈一點,人家既然給了,她就該收下。但凡她手裡能多有點銀子,也能往賑災銀裡添補些進去。


  “也不慌,這事今天應該就有眉目。”宋芷茗看向旁邊的譚橙,“譚學士,老太傅關於秋闱是什麼看法?”


  譚橙道:“祖母說年輕人的事情應該年輕人自己做主,她老了不適合過問太多。”


  是譚老太傅那隻老狐狸能說出來的話。


  幾人說話間到了太和門廣場,眾臣按著自己的站位站好,等著面前那扇門打開。


  陳、李兩位大人說不出的激動,眼睛直勾勾盯著那扇緊閉的門,期待裡面隻有皇上一人。


  宮侍們將門打開,司芸跟司牧並肩坐在相同的龍椅上,面朝群臣。


  瞧見司牧就坐在龍椅上,陳大人驚詫極了,眼睛不由睜圓。


  他、他這是什麼時候回的宮?


  司牧是醜時末回去的,正好他夜裡驚醒,索性穿衣服準備回宮。


  他剛坐起來譚柚便問,“又做噩夢了?”


  “嗯,”司牧俯身親譚柚嘴角,“時辰差不多,我起來回宮,你再睡會兒。”


  他起了,譚柚睡意也跟著隨之淡去,跟著坐起來,捏了捏眉心,“我送你回去。”


  譚柚將司牧送到勤政殿才離開,她從宮裡出去的時候陳大人還沒來呢。


  陳大人希望落空,不由撇嘴,滿心不爽。


  今日早朝討論的事情無外乎兩件:


  一是,戶部怎麼籌集銀子。


  二是,京內外的難民怎麼處理。


  底下大臣跟圈裡的鴨子一樣,彼此分隊吵起來。


  司芸坐在龍椅上,單手支額,側眸看向司牧,“阿牧回來的這般早,夜裡是不是又沒睡好?”


  她苦口婆心地說,“太醫讓你好好休息,你怎麼就不聽話呢。如今父君不在宮中,朕這個姐姐也管不住你,但那譚柚怎麼也不知道跟著勸勸。”


  司牧端坐著,聞言眉眼彎彎,“皇姐對我的行蹤倒是一清二楚呢,不愧是親姐姐。”


  他目視前方,聲音清甜,“謝皇姐關心,我還好。”


  司芸臉上一僵,隨後像是沒聽懂他話裡的意思,笑著道:“畢竟你我同母同父,朕自然對你的事情上心。對了,譚柚在吳府教學是不是也有兩三個月了?”


  她手搭在龍椅扶手上,掌心輕輕拍著龍頭道:“也該讓她回翰林院了吧?”


  原本譚柚去吳府教吳嘉悅本就是司牧一時興起做的決定,如今吳嘉悅臨近秋闱,譚柚回翰林院述職也很正常。


  隻是這些事情司芸向來是不問的,她之所以會問,肯定是因為這事跟她有關。


  司牧隻當昨日一事,讓司芸不想叫吳嘉悅跟譚柚走的太近,借機把兩人分開,便道:“譚翰林做事向來有始有終,秋闱成績未出,吳嘉悅沒考上舉人,便算不得她完成任務。”


  司芸眼睫落下,笑,“好,那就聽你的。”


  她這弟弟油鹽不進,有人竟還建議說以讓譚柚進太學院為條件,看能不能換來司牧關於秋闱一事的松口。


  司芸看來,難。


  底下還在吵,吵得腦仁疼。


  司芸眉頭微皺,已經開始懷念以前一派和諧的朝堂氛圍了,那時候哪裡有這麼些事情。


  “臣有一主意。”吳思圓主動站出來。


  她一開口,朝中其餘人的聲音不由弱下來。


  吳思圓道:“難民已經來京,她們都是大司的子民,朝廷不可能不管不問。可如今眼前情況也很顯然,戶部沒有多餘的銀子過問此事。”


  “於是臣建議,讓富商跟朝臣們沿街開門布粥,一日三次,同時著工部緊急搭建救災棚。現在是夏秋兩季交接,算不得熱算不得冷,隻需搭一遮風擋雨的棚子便可安置難民,花不了多少銀子。”


  “除此之外,由京兆尹府衙門出面維持京中秩序,難民不得生事,京中百姓不得驅趕難民,以防出現動亂。”


  “至於戶部沒有銀子,那便從富商那裡想辦法,主動捐贈銀錢的富商,將來可在災區立一功德碑,上面寫上她們的名字。為激勵富商們站出來為國分憂,表現優越的前三名,可以另外得到皇家給的賞賜。”


  “等賑災銀一到,便讓銀子跟難民們一起返回故鄉,如何?”


  吳思圓扭頭看了一圈,“如此一來,事情是不是就好解決很多?”


  事情本來也不難解決,問題就在富商不積極。她們以各種借口搪塞戶部的人,根本不打算掏銀子。


  吳思圓雙手搭在肚皮上,“至於富商那裡,臣願意遊說她們。此時正是大司需要她們的時候,臣願意為朝廷做這個惡人,豁下這張老臉,為災民們做點事情。”


  由她出面,甚至都不需要她本人過去,直接打個招呼,富商這錢就能送到戶部門口,甚至裝銀子的箱子都不用戶部的人動手。這比馬大人親自過去都要有用。


  吳思圓一番話說的有血有肉,震驚了整個朝堂,連司牧都多看她好幾眼,總覺得她不會做這個好人,背後定有原因。


  其餘人更是恨不得將眼珠子摳下來貼在吳思圓身上。


  乖乖,這還是吳大人嗎?!還是她們那個自己吃肉連湯都不想給別人喝的吳思圓嗎?!


  莫不是昨晚吳府挨打的人是吳大人?看今日這表現,簡直像是把腦子打傻才能說出來的話!


  滿朝官員中,就馬大人聽得熱淚盈眶,如果不是在朝上,她都想衝過去握著吳大人的手,親切地喚她一聲,“老吳啊,以前是俺們看錯你了。”


  吳思圓簡直就是戶部跟難民的神啊!


  馬大人這會兒根本不想去管吳思圓此舉背後的深意,她隻知道有銀子了,馬上就要有銀子了!


  宋芷茗跟譚橙等人倒是滿腹狐疑地朝吳思圓看過去。


  她這葫蘆裡賣的什麼藥。


  “隻是……”


  果然,吳思圓拉長音調,抬頭看向門內兩人。


  司芸臉上看不出多餘情緒,隻定定地看著她,手指握緊龍椅把手,手背青筋凸起。


  吳思圓猜測,這一刻,皇上恐怕已經想好下朝後拿什麼理由當借口,呵斥一頓吳貴君,以此作為對吳家的敲打。


  唯有司牧神色淡淡地看著她,沒有喜沒有怒,像是早就知道她後面要說什麼。


  吳思圓心底輕輕一嘆,臉上卻擺出為國為民的表情,“隻是,難民進京一事難免會驚擾到考生,讓她們對大司心生懷疑,這時候需要做的便是安撫人心。既要安撫難民的心,也要安撫考生的心。”


  “考生們是大司的國本,是枝幹,她們對大司的設想決定大司未來的走向。”


  “賑災銀可以慰藉難民,給她們以生活的希望。而秋闱考卷則用來安撫考生,讓她們重新豎起對大司美好將來的信心,給她們以心靈上的支撐。”


  簡而言之,就是困難在前,讓考生們做個夢好好想象一下將來的美好,從而就會覺得眼前的這點小難關不是個事情。


  而司牧的做法意在讓她們認清現實,到底是跟吳思圓的提議不符,而跟她符合的自然是司芸的想法。


  到此刻,吳思圓才暴露出自己真正的目的,把籌碼跟條件都擺出來,以被動為主動,看司牧如何選。


  吳思圓到底是三元及第的協辦大學士,並非隻是酒囊飯袋。如今翰林院大學士年邁心佛,一心隻想修書根本不管瑣事,所以吳思圓手中幾乎握著整個翰林院的大權。


  她自知難民進京一事無解,既然阻止不了,不如順勢為之。


  司牧要的不就是讓百姓跟考生們看清現實嗎,從而推行他的新稅。吳思圓怎能讓他這麼順當,她要做的就是把難民一事解決掉,以此為條件,跟司牧換秋闱談判的籌碼。


  司牧若是不同意用皇上的卷子,遊說富商這個面吳思圓就不出,她不出面戶部就沒銀子。


  戶部一日不籌夠賑災銀,災區一日就會多死無數百姓。


  吳思圓不在乎,看他司牧在不在乎。


  舍棄小的利益,換取大的利益。


  跟富商們的中秋孝敬比起來,秋闱顯然更重要。


  要是這關沒把住,未來至少有三年時間,朝堂上的新人是跟她們不一心的。若這些人跟宋芷茗一樣,見風就長,給點機會就瘋狂把握,等她們坐到能說話的位置,那就更難辦了。


  吳思圓此舉想的也許還不夠完善,但這已經是短短一夜時間裡,能想出來的最好的應對方法。


  司牧是有兵權,但他總不能出兵封了所有人討伐他的那張口,也沒辦法拿刀架在富商的脖子上逼她們掏銀子。


  司牧靜靜地看著吳思圓,吳思圓頷首看著地面靜靜地等。


  兩人隔著一道門檻,數十個臺階對峙,像是一場無聲的博弈。


  拿眼前的人命跟未來的新臣比,全看她們在司牧心中,孰輕孰重。


  司牧薄唇緊抿,好一會兒才展顏一笑,抬手鼓掌,“好法子!吳大人果真為國為民,是我大司的好臣子。”


  他道:“此事,就按吳大人所想去做,本宮沒有任何意見,皇姐覺得呢?”


  司牧鳳眼掃向旁邊。


  司芸像是才回神,剛才緊攥龍頭的手指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松開,虛虛搭在扶手上,“啊?朕也覺得吳大人這個法子不錯,就按著這個來吧。災民一事更重要,拖不得。”


  就因為知道拖不得,才拿這個要挾司牧。


  他若是不同意,便會背負不顧災民性命一意孤行的罵名,從此人心不在。他若是同意,秋闱一事後,考生們選上來的都是皇上想要的人,新臣中,沒有他能用的人才。


  司芸得了便宜,看向吳思圓,說道:“富商那邊就勞煩愛卿走一趟了,回頭願意為大司出力的人,朕挨個賞她們一副朕親筆題的字,如何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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