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章

「神族不是一直在找血海的位置麼,跟我來。」

天地分離,上清為陽,下濁為陰。

但陰陽無盡,終會混沌交融。

我帶著赤淵一路飛至天地交界,縱身躍入空茫深處。

墜落,墜落。

黑暗吞噬光亮,墜落永無止境。

直到最絕望的時刻,便是魔界地獄,血海深淵。

腳下黑潭如沼,每一步都被陰濁之氣緊緊拉扯,罡風拂面,遠古魔物的悽厲嘶吼貫穿耳膜。

赤淵鎮定的面孔出現一絲裂縫,滿目震驚。

「上古神魔一戰,不是勢均力敵?為何古神滅絕,魔物卻還有這麼多活著?」

我甩了甩腳下的黑氣。

「神魔隕落,人界繁榮。攢功德,升神格。出怨念,補魔道。」

「人有七情六欲,八苦九難。貪嗔痴易,功德圓滿者又有幾個?」

我領著赤淵慢慢往前走,昔日我用神力布下的封印稀薄如紙,陣眼被大魔的觸須卷住,搖搖欲墜。

「不是我為奪回神格,才發動神魔大戰。」

「而是封印將破,我必須取回神格,方有一戰之力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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赤淵靜默不語,許久才問:

「你在魔族坐鎮千年,如果不是為阻止魔物滅世,你是不是打算永遠隱姓埋名,不再成神?」

我負手往回走。

「無論先天神祇還是後天神君,都隻是為了平衡六界,維系安寧。」

「青元有帝王功德,統領天界比我更合適,我沒想過傷他。」

赤淵不忿:「可是….」

我嘆口氣:「可他心有雜念,無法融合神格,使不出滅天一劍。」

「這個局,他破不了。」

血海腥風兜面而來,我頓了頓,緩緩吐出後半句。

「如今我也破不了了。」

昔日諸神堙滅,獨留我苟存於世,每蓄力千年方可結一法陣,七陣聯合,再以身入陣眼,自爆獻祭。

返神魂於九州,方可借天地之力,蕩平血海。

可我早已失了神格,由魔氣拼湊而成。

我不再是神,我沒有資格獻祭。

我看向赤淵,「你願意幫我嗎?」

他毫不猶豫地點頭,「願意。」

「哪怕你會死?」

「死也無妨。」

13

封印散盡,魔物現世,天地傾覆,血海升上地面。

這一天比我預想還要早。

上古魔物龐大的身軀在血腥海水中翻滾,攪起滔天黑氣,觸須尖牙不分敵我,卷住所有活物往嘴裡扔。

六界仿佛重回混沌,人的哭泣聲,魔的吼叫聲,混雜交融,處處皆為煉獄。

我站在浪花上,看神族一邊造結界保護凡人,一邊聯合施法圍擋血海,累得灰頭土臉。

「好久沒這般熱鬧過了。」

我揮手甩出幾個魔族長老,堵住魔物的大嘴。

「消停會兒,我都聽不清下面在說什麼。」

白裙被染了一身黑湯的神女抬起頭來,看清我的臉,破口大罵:

「你個不要臉的!搶我男神,辱我父君,現在又打開封印,放了魔物出來,我那

天真該殺了你!」

我不禁笑出來。

「孩子,誰給你的自信啊?」

我看向手持神劍,一臉凝重的帝君,飛身落到他面前。

「青元,你這閨女挺逗的。」

青元手中的神劍嗡鳴作響,似乎極力想要掙脫出來。

此劍名「烈焰」,是我當年的本命法器。

我微微抬手,它便迫不及待地飛進了我的掌心。

同時,與帝君一起壓陣的全是天界資歷最老的神君,他們大多見過我的真容,下意識震驚下跪。

「拜見玄陽真神!」

罵罵咧咧趕過來的瑤華瞬間怔住。

她出生時我已不在天界,但她一定聽說過我的名字。

玄陽,帝君之師,最後一位先天神祇。「這怎麼可能.」

瑤華臉色空白一瞬,隨後堅定道:「師祖早已隕落,他分明是魔物,最擅惑人心智,連赤淵上神都被騙了!」

被點名的某神跟隨在我身後,劍光鋒銳,直指帝君。

瑤華被刺激地大叫:「父君,快殺了這魔頭,救回赤淵!」

烈焰劍最是護主,話音剛落,當即殺意大盛,下一瞬就要衝向神女。

青元一揮手將女兒卷至身後,厲聲道:「放肆!」

瑤華呆呆望向帝君,心下驚惶。

她想問一個在場眾神皆猶疑的問題——

如果玄陽並未隕落,那她父君的神格,又是從何而來?

不是承襲,難道是搶奪麼。

就像……他當初在人間登上皇位時那樣。

14

「有些事,還是私下談吧。」

我抬起手,烈焰與我本命相連,劍身殘存我當年的神力。

我舉劍畫陣,重啟血海七重封印。

神光冉冉升起,薄薄一層屏障,將魔物再次籠罩其中。

赤淵亦設結界,將天界眾神包裹在內。

浩瀚天地,隻餘我們師徒三個。

方才無論場面如何混亂,青元一語不發,始終維持帝君威嚴。

此刻他松懈口氣,無奈喊我一聲:「師父。」

赤淵的長劍橫他脖子上:「住口,你不配。」

我按住赤淵的肩膀,示意他退後。

赤淵不情不願收了劍,抱臂旁觀。

我踢他一腳:「站遠點,我和青元談談心。」

赤淵一臉「你居然當我面跟別的男人講悄悄話,還不讓我聽」的驚愕表情。

惹得我手痒,又扇他一巴掌。

「乖,聽話。」

赤淵怒瞪帝君一眼,氣哼哼地走了,還拿劍柄堵上耳朵。

我轉過臉來,安慰青元:「他向來如此,欠揍。」

青元望著赤淵的背影,收回目光。

「師父從未這般對待過我。」

我頷首:「你是我最省心的弟子,我自然不會打你。」

「不。」他搖了搖頭,「你從未與我親近過。」

青元看著我的眼睛,語調溫和地控訴。

「無論我如何表現,有何功績,你都認為理所應當,從不曾多看我一眼。」

「而赤淵早年闖禍不斷,毛躁衝動,你卻時刻包容教導。」

「為什麼呢?」

「師父,你有三個弟子,為什麼心思隻在赤淵一個身上?」

這話越聽越不對勁。

我沒當過人,不太了解他們成神前的心思。

「青元,你是在爭寵嗎?」

青元神態自若,毫不恆怩。

「我不能爭嗎?」

他這般直率,我反倒有些慚愧。

我隻有三個徒弟,卻依然沒能平衡好,是我失職了。

「司命懶散,赤淵暴躁,雖飛升為神君,仍需要磋磨歷練。

「唯獨你,青元,你是我最省心的弟子。

「你做過多年人皇,寬厚仁愛,心系子民。不需我指點,你也可以勝任一位合格的神君。」

青元沉默不語。

我嘆口氣,下凡一場,我聽過句話「會哭的孩子有奶吃」。

想必青元也是這樣想的。

「你說無論你做什麼,我都看不到,這話不對。

「你心思細膩,又時常伴我身側。三千年前我神力耗盡時,你應該能感應到,我已到了隕落的時候。」

青元眸光微動。

「彼時我最信任的就是你,所以我敢將最脆弱的一面暴露在你眼前。

「等我死後,天界交給你統領,我很放心。」

我頓了頓,緩緩道:「但你還是讓我失望了。

「你終究是把人間奪權的那一套,帶上了神界。」

15

青元垂眸,眼眶微紅,半晌極淡地笑了笑。

「做凡人時,我並無謀逆之心,是兄長欲發動兵變,我搶先率兵勤王,卻被父皇誤會猜忌。

「我敬他愛他,但至死他都認定我圖謀皇位。

「來到神界,我同樣敬您愛您,哪怕再被誤會一次,我也不後悔。」

他轉身面向咆哮的血海,神色從容沉靜。

「獻祭神格一法,刻在古神殿損毀的石柱上,這個地方,我修繕時進入過。

「師父,我知道你想做什麼。」

我一怔。

青元看向我,單膝跪地,仰起臉來,朝我微笑。

「如今血海既已現世,神格在我身上,弟子甘願替您赴死。」

他嗓音柔和平淡,席卷進腥風呼嘯之中。

「師父,我從未背叛過您。」

青元一手放於胸前,竟要直接撕裂自己的胸膛,引爆神格。

我看到他的動作,匆忙大喊:「赤淵速來!」

一抹白袍瞬息而至,赤淵雙手舉著久久與青元大眼瞪小眼。

小孩兒捧住青元的臉,嘴巴嘟起,貼在他的額頭上。

久久體內有一枚神格碎片,同宗同源。

青元體內的神格在胸腔化作細碎熒光,絲絲縷縷飄溢而出,匯聚於印堂,被久久吸入體內。

失去神格的帝君周身神光驟弱,失力坐在地上。

我沒空扶他,大喝一聲:「接劍!」

赤淵抬手接住,抱緊久久,將烈焰放在他的小手裡,大掌包裹住他。

「兒子,握緊了!」

赤淵是第一戰神,幾千年間,平六界動亂,功德圓滿。

無需舍身獻祭,八荒四海,九州十地,皆要借力給他。

赤淵抱著久久,縱身躍至血海之上,瞄準陣眼,灌注全部神力,凌空劈下。

完整的神格在久久體內蘇醒,先天神祇的光芒融於劍身,烈焰錚然長鳴,劍氣化作燃燒著火焰的鳳凰,直衝陣眼而去。

一劍蕩平血海,天地巨震。

滿目激昂的火光過後,殘存的上古魔物分崩離析,烈焰劍光芒泯滅,碎裂成塵,亦徹底消散於世間。

天地發展至今,過於強勁的力量,無論神魔,都不該再繼續存在。

血海恢復平靜,無聲無息地沉沒下去。

赤淵抱著孩子飛下來,鬢發斑白。

他將所有的神力送給久久,方才借神祇之身驅動烈焰。

如今,他失去上神力量,與凡人無異。

久久太小,尚不明白發生了什麼。

他傻呆呆地看看赤淵,又轉頭看向我:「爹爹,你的臉色好嚇人。」

失去神格後,我自毀肉身,又靠血海魔氣凝成新的本體。

現在血海被搗毀,我失去力量之源,自然無法久存。

青元踉跄著撲過來,緊抓住我的手。

「師父,對不起...我還是害了你。」

我拍了拍他肩膀。

「不怪你,如果沒有你幹預,三千年前我就與血海魔物同歸於盡了。」

青元面色蒼白,陷進悔恨無法自拔。

我把久久抱過來,施術抹去了他的記憶,交到青元懷中。

「你若當真難過,就幫我撫養久離吧。」

「他傳襲我的神格,繼承赤淵的神力,但我和赤淵都無法看著他長大了,你替我倆好生教導他。」

青元抱住睡著的久久,注視著這張與我一模一樣的臉。

一顆眼淚落在孩子的臉上,他鄭重點頭。

「是,弟子遵命。」

16

赤淵設下的保護結界逐漸消散,被屏蔽在內的神君們隻看到那驚天一劍,對結界外發生的對話一無所知。

瑤華一看到我又想開罵,但在開口之前就被她父君施了禁言咒。

我笑道:「青元,你這女兒養的,過於潑辣了點。」

「以後你養久久,可千萬要文雅些。」

青元笑得勉強:「是,她被慣壞了。」

我視線——掃過天界眾神,有些老熟人,也有新面孔。

新舊更替,天道輪回,本應如此。

一白胡子老頭與我對上眼,心虛地往神君堆裡躲。

我不客氣地叫住他:「司命,過來。」

老頭兒藏不住,笑眯眯走近,恭敬作揖:「師父,近來可還康健?」

我板起臉:「不大康健,生孩子太耗氣血,為師還是男的,命都搭進去了。」

司命心虛抹汗:「事急從權,師父莫怪。」

我並不是真要秋後算賬,問他:「你在命簿上寫的,那家我與赤淵經常吃的凡間餛飩攤,叫什麼名字?」

司命一怔,連忙翻了翻命簿,告訴我。

我朝赤淵揚了揚下巴,轉身朝人間走去。

「也不是多想餛飩的滋味兒,就是某人在那裡跟我說過句話,我想再聽一遍。」

六界皆言赤淵上神冷心冷性,我不知這傳言從何而來。

赤淵跟在我身邊時,是所有神君中性子最烈的一個。

他像一團火,不遮掩恨,也不遮掩愛。

先天神祇的壽命太長,也太寂寞。

早在見到他的第一眼,我便明白,我的情劫到了。

赤淵跟在我身後,垂眸淺笑。

「玄陽,就這樣平平淡淡做個凡人,也挺好的,對不對?」

人間正是清晨,朝陽和暖的微光潑灑在我倆身上。

我含笑望向遠方。

「對啊。」

「此後你去哪,我去哪。」

(正文完)

番外久離

我是天界最尊貴的神君。

由帝君親自撫養長大,承襲最後一位先天神祇的完整神格,擁有天界第一戰神的全部神力。

我就是久離。

曾許諾長長久久的人,因為我的出生,離他而去。

所以父君賜我此名。

哎。

他們兩個,可真幼稚。

爹臨走前,施法抹去我的記憶,但是失敗了。

他當慣了高手,可能沒想到,繼承神格與神力之後,我比他的力量強出太多,他的法術已對我無效。

但他不想我難過,所以我裝睡讓他心安。

我沒有探查過他們的去向。

也不想知道命簿上是否還有他們的姓名。

我隻知他們去了人間。

我守護蒼生安寧,他們便一直都在。

本文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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