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0章

黑霧中的人身漠然半闔著眼睛,他已經抓過了太多人,失敗過太多次,期待已經麻木。探靈之術,常有人承不住這種暴戾的術法,識海碎裂,魔丹損毀,甚至身隕。

但顧寫塵根本不在意。

他感覺山雨欲來,可又一無所獲。

他早就瘋了。

他的魔息像冰刺一樣朝著眼前這隻牛馬探了進去。

識海一片漆黑,沒有任何意識。

他冰冷的目光終於從黑霧下滲出一點,躁鬱地分了她一眼。

“死了?”

他知道了

52

有一瞬間, 霜凌似乎聽見了那個霧中人說話。

但她正在努力裝死,將靈氣和五感一起關閉,變成一株沒有靈氣沒有魔氣的死物,和路邊的石頭一樣。而且外觀還毛毛躁躁, 十分醜怪。

所以, 她沒有聽見, 不過就算聽清, 那肯定也不是什麼好話。

冰冷刺骨的審視之下, 隻有帶著寒意的氣息依稀拂過霜凌的眼皮。

…森冷,惡劣,魔氣洶湧。

像是幽然地獄裡,冷寂流淌的冰河,讓人不受控地膽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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可不知道為什麼,霜凌在這種本能的畏懼之中,莫名想起了顧寫塵。

她想, 這就是…她那麼不希望顧寫塵墮魔的原因啊。

她被那冰冷黑霧探進識海,對方一無所獲, 甚至於連吃了她都沒有必要, 於是在視如蝼蟻的目光過後, 終於被隨手扔到了一邊。

她十分有死感地窩在了一邊。

魔族確實很兇惡,和仙門不同,魔域裡到處都是黑吃黑的邪境魔修。

除了欲境合歡靠雙修提升之外,哪怕獸境之中, 魔修的進階也是掠奪, 殺戮。靠吞噬其他魔、煉化更多魔氣, 來提高魔功等階。

霜凌從前一直擔心那個萬年難遇的絕世天才因她而墮魔,因為那實在……太可惜了。

見識過顧寫塵清冷如月的劍意, 知道顧寫塵在本該是一個怎樣苦修大道一心飛升的人,就注定會不忍和自責。

因為一旦沾染魔氣,絕不可能再維持清正純白,魔氣的惡意會被無限放大,也隻有當情緒幽深萬種,才能修成魔功。

如此,想要再回正道,難於登天。

上登天梯,舉步維艱。下墮魔道,彈指之間。

……好在他飛升了。

時過境遷,霜凌這樣松了口氣。

那冰冷黑霧中的魔似乎也煩了,或是累了。

扔了那隻牛馬之後,他垂著眼眸,看向萬骨峰下的戰場。

顧寫塵帶著恨意的眼底漸漸失去波瀾。到這一年,他一個人變成了那年追隨在聖女身後的魔潮,卻失去了方向。

想把所有人都碾死,可他找不到意義。

魔物的混亂爆炸之後,到處都是血霧,古戰場上緩緩滲入新鮮的血液,而剛剛被擁立為領袖的莨王甚至不能看出發生了什麼。

他隻是又感覺到一種隱憂和畏懼,為什麼?魔域也配?

合歡宗的弟子跟著顧沉商,浩浩蕩蕩向荒水盡頭而去,帶著虔誠的信仰。

他們仍在尋找聖女。

顧寫塵帽檐下的目光淡漠而空洞,目送他們蜿蜒北上。

他站在身後的一地魔物之前,不知為何,已經預感這又是一次落空。

大概是這種落空他已經經歷了太多次,從仙洲到陰儀,從東南到西北,他熟能生巧。

可黑霧之下,淡色唇角繃緊片刻,他最後還是飛掠追了過去。

萬一,萬一。

合歡弟子們沿著荒嵐之水一路向上,沿途都有人在匍匐,像是又一場盛大而不知結果的期待。

顧沉商作為紫印長老,走在所有弟子最前。

盡管在聖女離開之後,他們最後的合歡蓮印也隨之消散,不再具有階級的區分。可合歡聖體傳承幾千年,這種信仰代代刻入血脈骨髓,他們很難放棄。

得知夜寧花開,顧沉商覺得他也又活了一次。

他看向自己身後的弟子們,那聖女此刻呢——

她此刻,會在這片故土嗎?

顧沉商近百年的人生中,追逐過三任聖女。

霜凌是最特別的那個。

不止是因為恰逢陰儀封禁,他們被迫放逐仙門,潛伏劍宗。也不隻是因為她不再儀仗萬千,不再要求供奉。

而是……她平視她的子弟。

她從不讓她的子弟們隨意為她去死。

甚至在離別之時,她散盡自己的聖力來救他們所有人。

她本來可以隻成為信仰,隻享受供奉,她從沒有拯救子民的義務,而他們卻永遠可以萬萬次為她而死——可到最終,也唯有她,熾烈又璀璨地送他們所有人回歸故土。

顧沉商其實已經明白,霜凌或許不再想要作為別人的信仰,被人用力期待那樣地活著,又或是合歡聖體有更多不為人知的內情。

他沒有守護過這樣的聖女,但他依然甘願守護她的自由。

所以荒水邊,顧沉商帶著感恩和祝福伏地,這次想的是——如果你不願出現,那就祝你開心。

黑霧冷冷地綴在後邊,冰稜霧刃仿佛隨時可能碾過所有人。

顧寫塵的魔識遼闊掃蕩,他冰冷的霧氣掠過時像是荒水生煙,看著一派清寒孤麗,但森然刺骨。

可是,聖女還是沒有出現。

水邊隻剩下和他一樣愚蠢而無妄的合歡宗信徒們。撕開他們的識海,也沒用。

即便萬千弟子俯首,她也沒有出現。

…意料之中。

他漆黑的袖口之下指尖攥緊,壓制了很多年的茫然無措總會在他不備的時候突然降落。

真的,還會醒來嗎?

這是思考了無數遍的問題,黑霧在空氣中不停攪動。

誰為她養花?

她自己能養好嗎?

如果這朵花被吃了。

被水衝走了。

被任何天災意外損毀了。

照不到陽光,沒有人澆水,沒有充足的養分。

長不到花開,等不到重來。

三年中可以有任何一個時刻,她可以被任何意外,悄然摧折。

而那一刻,他可能一無所知。

顧寫塵想到這件事就覺得魔心肆虐。

道心早就被魔浸透,蓮生黑水,他在這片她的故土上修得快要問鼎。

可他又冷又惡,閉上眼睛,藏住眼底韫色。

所以,她寧願自己艱難生長,也沒想過讓他栽種。

顧寫塵想殺了在場每一個人。

然而他殺盡天下所有人,也換不回一個。

好恨。

怎樣才能不恨。

“你回來了?”

荒嵐之水的盡頭,顧寫塵轉瞬消失後,回到了陰儀深處的荒蕪山巔。

這是陰儀無人可知的絕落地。

邪,欲,獸三境交點,荒嵐之水真正發源的冰川雪山。據傳,古神時代的大魔都隕落在此,魔場極為劇烈,魔階低的人隻要踏入界限就會魔丹爆裂。

而那黑霧如入無人之境,徑直深入絕落地深處,停在最高峰的那棵樹上。

樹梢正對著頭頂的慘白圓月。

他像是月影下的一隻孤雁。

隻有蜿蜒搖晃的影子靠近他,那是一條小蛇,正嘶嘶吐著信,用識海和他對話。

“你找到她了嗎?”

顧寫塵並不答話。

但三年來也隻有這條蛇和他對話。在他最茫然的時候,他連蛇的識海都探靈過,一無所獲,隻意外解開了和十階古聖獸靈智交流的方法。

他指尖一動,冰藍色的靈流繼續毫不節制湧入那方鼎金丹之中。

茅風巨蟒窩在那裡,盤起蛇身,最後耷拉地趴在了自己的老巢,如今的方鼎住起來有點委屈,但又沒別的辦法。畢竟它的主人離開了。

這已經是整個陰儀魔域之中,靈氣最旺盛的地方,全靠眼前這個墮魔劍尊殘留的靈力來維持。

金丹已經脫身三年,靈力仍在自如流轉,甚至紅絲都在,全靠著人力強行逆天運行。

誰也不知道這個男人到底是怎麼做到的,茅風巨蟒也不知道。

它從前是睡在山裡,睡在陰陽雙合鼎裡,後來被它的新主人用萬丈荒嵐養好,徜徉在一片溫暖的汪洋之中。

可惜主人身隕了,萬丈荒嵐盡散於九天,隻有眼前這個男人帶走了它。

不過他養蛇也養不好,如今它雄偉華麗的鱗片都變黑了。

它可是堂堂十階古聖獸啊!

茅風巨蟒躺在主人的金丹邊上,豆圓的豎瞳閉了閉,又睜開。

“啊,你還修煉?”它問。

顧寫塵冷淡地閉上眼睛,捏著它甩到一邊,黑氣騰騰地原地打坐。

魔與獸的等階是同一套標準,顧寫塵身邊帶著這隻十階聖獸,即便他不想,也很輕易地就悟到了體系進階的方式。

茅風巨蟒總是睜著漆黑鋒利的豆豆眼望著這個男人。

從前它被主人召喚出來的時候,聽見別人說他是萬年難遇的天才。它覺得非常正確。

它活了萬年,真沒有見過這樣的人。

這三年,他不是在找人,就是在修魔。

以魔氣煉體,越往高階,其實越發痛苦。天地靈蘊輕盈,而魔氣淤重似毒。日夜煉化,相當於是用刀瀝骨鍛筋,那感覺無異於刮骨療毒。

但這三年來他日夜煉魔,從來一點表情變化都沒有。

這個人,沒有痛苦,沒有畏懼,沒有正道人由仙墮魔的掙扎,也沒有錯過飛升的悔恨。

可它沒記錯的話,從前陰儀之地的魔主不過九階。

他現在已經…直逼它的位階。

快要破十了。

他似乎是想再進一階,可他其實對魔主之爭沒有興趣,他隻是…讓自己站得更高?蛇心想,這大概是他的習慣,就像他在仙門時那樣。

“可是,你真的不飛升了嗎?”蛇問他。

對茅風巨蟒而言,飛升還是世俗意義上的最強,它也記得,那似乎是主人的願望。

問完,冷月之下仍是一片寂靜。

茅風巨蟒知道自己不過是在自言自語,這人幾乎就沒理過它,三年沒開過口了。有時候它懷疑自己和他到底哪個才是不會說話的東西。

可是這一回,那道清冷如折竹碎玉的聲線,卻在月下淡淡響起。

“不。”

小蛇嘶嘶地爬起來,看著那冰封般的側顏。

顧寫塵漠然看著絕落地下的巨大月影,像是天空的垂目。

“我不能飛升。”

不飛升還有希望。

霜凌努力地把鑿進山裡的小伙伴們拖回了獸境。

嘿咻嘿咻,呼哧帶喘。

“牛——鼻——子——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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