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5章

“好。”


對話到此結束。


外面卻沒有響起離去的腳步聲,阿摩司仍在她的房門口站著。


為什麼?


難道他的感官比她想象得敏銳,隔著一道房門,都能感到洛伊爾的存在?如果是這樣的話,那他之前為什麼沒察覺到洛伊爾的存在?


還是說,他其實並不知道洛伊爾在她的房間裡,但她說自己在換衣服,卻久久沒有脫衣服穿衣服的動作,讓他起了疑心?


艾絲黛拉在至高神殿待了那麼久,當然聽說過阿摩司的感官極佳、幾乎能與整座至高神殿共同呼吸的傳言。


為了快點把人趕走,她“咔嚓”解開了吊襪帶,脫下了淡肉色的長筒襪,又把荷葉邊的領子拽下來再拉上去,制造出窸窸窣窣的聲響。


果然,當她解開吊襪帶的那一刻,門外就響起了腳步聲。


阿摩司離開了。


艾絲黛拉蹬掉腳上的長筒襪,仰頭靠在牆上,不動聲色地松了一口氣。


但不到兩秒鍾,她的脊背又緊繃了起來。


洛伊爾不知什麼時候滑到了她的腳邊,伸出的蛇信子碰到了她的大腳趾。


阿摩司還沒有走遠。


艾絲黛拉不輕不重地踹了他一下,豎起一根手指抵在自己的唇上,示意他不要發出聲響。


洛伊爾看不見艾絲黛拉的動作,隻知道自己被她一腳踹開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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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躁動不安地吐著蛇信子,陰鬱地想,她隻不過和外面的男人說了兩句話,就開始拒絕他的觸碰。


……她的注意力被其他男人分散了。


他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。


與此同時,阿摩司淡漠、嚴肅的聲音又在門外響了起來:“艾絲黛拉小姐,那頭魔物十分危險,如果你有它的任何消息,請一定要告訴我,我會竭盡全力保護你的安全。”


這人怎麼還沒走?


艾絲黛拉的眉頭第一次蹙得這樣緊。


她還沒想好怎麼敷衍阿摩司,洛伊爾再次伸出了冰涼的蛇信子,觸碰她的腳趾頭。


她剛想一腳踹開他,誰知,洛伊爾突然張開了上下颌。


於是,她的腳掌直接踹到了蟒蛇可怖的口腔裡。


和他的蛇信子一樣冰涼黏湿。


艾絲黛拉並不嫌棄洛伊爾的口水,可這種動作也太古怪了一些。


她俯身過去,打算握住洛伊爾的上下顎,把自己的腳拿出來,洛伊爾卻做了一個吞咽的動作。她清晰地感到了他的喉嚨在蠕動,似乎想把她的腳掌吞下去。


……


同一時刻,門鎖咔嗒一聲,阿摩司直接用鑰匙開門,走了進來。


他進來之前,以為屋內的場景隻不過是那頭畜生纏繞在艾絲黛拉的身上,沒想到那頭畜生竟不知廉恥地以蛇喙包裹著她的腳,而她也毫不介意的模樣,隻是眉眼間略有些苦惱。


阿摩司閉了閉眼,冷漠而平靜地說道:“艾絲黛拉小姐,這就是你口中的‘挺好’嗎?”


第44章 脆弱與殘酷,理……


眼前的場景是如此詭異。


晦暗的房間裡,黑發白膚的女孩眉頭微蹙,俯身於一條兇猛、可怖、龐然的巨蟒身上,試圖從它布滿尖牙利齒的口腔中,取出自己的腳掌。


她的皮膚本就白得像牛奶,在那頭畜生血盆大口的襯託下,更是顯得蒼白無比,仿佛流盡了鮮血一般觸目驚心。


蒼白與鮮紅,脆弱與殘酷,理性與野蠻,美麗與醜陋。如此令人毛骨悚然的畫面,或許隻有瘋子、流氓、神經質的學者、崇拜殘暴阿波羅的藝術家才會喜歡。


阿摩司卻感到自己的喉結也詭異地滑動了一下。


那頭畜生骯髒的涎液流滿了她的腳趾頭,顯得她的腳像一隻剛破殼而出的嬌柔的爪子,正在滴落母體溫柔的透明的熱液。


他多想走過去,握住她的腳掌,幫她擦掉那些令人惡心的東西,但也知道這樣的情景,絕不可能發生在他們的身上。


那……為什麼能發生那頭畜生身上呢?


那頭畜生究竟對她做了什麼?


假如當初,他沒有認為自己的欲望荒唐、卑鄙、醜惡,沒有排斥自己的欲望,沒有為了所謂的公正而抑制想要救下她的衝動,而是任由欲望在體內蔓生瘋長……此時此刻,他是否也可以像那條蛇一樣,卑鄙無恥地親近她?


哪怕他所能親近的,隻是她的一隻腳。


這個想法一旦生出,就再也無法加以遏制。


阿摩司冷冷地看著洛伊爾。


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,他又開始像上次一樣,想要與洛伊爾建立起千絲萬縷的聯系。


他和艾絲黛拉的相遇,很明顯是個錯誤。


從未見過女子的他第一次見到女人,就見到了如此漂亮、如此特別、如此討人喜歡的她。


假如他這輩子都不能與女人相愛,就不該讓他接觸女人。


既然他已經見到了她,愛上了她,被狡狯的蛇引誘著吃下了錯誤的禁果,逐漸明白了愛情的滋味,再也回不去沒有無花果葉子①遮擋的時刻——既然他已經墮落了,被趕出了純潔的伊甸園,來到了骯髒的獸穴,為什麼還要裝作無事發生呢?


阿摩司不知道洛伊爾曾像蜘蛛用蛛絲捕獵一般,捕捉他的感官,融入他的身體,與他合二為一。


所以,他也不知道,現在的他幾乎和當初的洛伊爾一模一樣,都是用蛛絲般的精神力鎖住對方的神經,試圖用這樣的方式控制對方的感官。


然而,他卻沒能像洛伊爾一樣成功。


洛伊爾吞噬了太多惡念,實力增強了不少。


他察覺到阿摩司的入侵,被激怒的野獸似的猛撲了過去!


阿摩司眉頭微皺,反手擋了一下。


他還沒有想好怎麼處置這頭畜生,完全是出於自我防衛,擋下了洛伊爾的攻擊。


但幾乎是洛伊爾攻擊他的一剎那,艾絲黛拉懇求的聲音就響了起來:“殿下,請不要傷害它。它不是魔物,隻是我養的一條小蛇。”


他傷害洛伊爾?


明明是他被攻擊,她卻懇求他不要傷害那頭進攻的畜生。


假如——自從和她重逢以來,他幾乎無時無刻都在做假設——她知道他和洛伊爾是一體的,她會像憐愛洛伊爾一樣憐愛他嗎?


不知從什麼時候起,他已經變得如此卑微,居然開始幻想和一頭畜生分享她的寵愛。


阿摩司微微有些失神。


與此同時,洛伊爾抓住時機,閃電般咬了他一口。


洛伊爾所變幻出來的巨蟒身體,是現實中毒蛇和蟒蛇的結合物,因此既有毒蛇的毒腺,又有巨蟒倒鉤般的利齒,這一口,幾乎硬生生撕扯下阿摩司的一塊肉。


感到刺痛的瞬間,阿摩司反而感到了一陣血脈賁張的快意。


原來他一直盼望著,能和這頭畜生來一場決鬥。


他想起當初艾絲黛拉朝他開出的那一槍,那充滿刺激性的火藥味,似乎穿透了似水流年縈繞在他的鼻子前。


他再一次意識到,自己不過是一個人,一個活生生的人。


隻要是人就有獸性和人性。


獸性是人性與深淵對視時的回聲,它不知節制,不可遏制,藏在人性理智、克制、道貌岸然的外衣下。


每個人都以為自己與野獸有著天壤之別,實際上他們追求享樂、渴望激情、迷戀暴力的本能和野獸一模一樣②。隻是大多數人的道德觀念,都能把這樣的本能粉飾或扼殺,但仍有一小部分人願意釋放獸性,不然為什麼會有人崇拜鞭子、軛具和惡毒殘酷的達麗拉③。


那時的他以為自己主動離開她,是因為看見了她野獸似的殺戮本性。


現在想想,他之所以選擇主動離開她,是因為不想因她而失去理智,被激發出潛藏在體內的獸性。


他的理智就是參孫的頭發,而她是美麗卻殘忍的達麗拉,終有一天,他的理智將毀滅在她的手上。


但即使他的理智將因她而垮臺,即使他的道德、名譽將因她而汙損,即使她野心勃勃,潛入至高神殿是別有用心,隻要她用那雙甜美卻冰冷的金眼睛看他一眼,他仍然會不顧一切、拋棄原則地愛上她。


假如能重來一次,當她朝他舉起那把填完彈丸的燧發槍時,他不會再一動不動,而是往前一步,俯身吻上她手中蓄勢待發的槍口,以示臣服。


可惜,沒有假如。


他醒悟得太晚了。


這些想法都發生在幾秒鍾之間,等阿摩司回過神時,洛伊爾已發動起第二輪進攻。


盡管他的蛇瞳包裹著一層厚重的白膜,卻仍然能感到他眼中冰冷刺骨、充斥著戾氣的殺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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